荒野守护人
记坚守无人区的可可西里巡山队
可可西里巡山队队员才文多杰在索南达杰保护站内给被救助的藏羚羊幼仔喂奶(二〇二四年一月十八日摄)。
新华社记者张宏祥摄
新华社西宁1月18日电(记者史卫燕 王金金 杜笑微)新春佳节临近,忙碌了一年的人们急切地踏上回家的归途,期盼阖家团聚。但有这样一群人,偏要往无人区去,不舍昼夜。
他们的名字是可可西里巡山队,他们守护的地方是生命禁区——可可西里。
地处青海省玉树藏族自治州的可可西里,平均海拔接近4900米。1994年1月18日,为保护可可西里藏羚羊,杰桑·索南达杰牺牲在这片无人荒野,年仅40岁。
从一个人到一群人,30多年后,亘古荒野复宁静,背后是用生命和热血铺就的生态之路,在这里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美丽中国画卷正徐徐展开。
人间净土恢复宁静
1月13日清晨6点,可可西里森林公安局一级警长普措才仁带领巡山队,进入可可西里无人区。这次巡护的目的地是普措才仁的舅舅杰桑·索南达杰牺牲的地方——太阳湖。
可可西里蒙语意为“青色的山梁”,这片荒野是昆仑山古老褶皱和喜马拉雅造山运动隆起的结合,仿佛高原山梁的“山梁”,“世界屋脊”的“屋脊”。
海拔高度让可可西里“拒绝”了人类的涉足,却为青藏高原的生灵创造了一片自在安居的乐土。
可可西里孕育了雪豹、藏羚羊、黑颈鹤、金雕、胡兀鹫等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被誉为“青藏高原珍稀野生动植物基因库”。2017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自然遗产。
然而丰厚的自然遗产曾给这片净土带来过惨痛的杀戮。
20世纪80年代,大批金农涌入可可西里无人区采挖黄金,后来他们发现了比黄金更值钱的东西——藏羚羊皮。
当时,一种售价高达5万美元的“沙图什”披肩在欧美市场走俏,制作一条“沙图什”需要用3到5只藏羚羊的皮。带血的披肩是人们炫耀的奢侈品,也让无人区逐渐沦为无法区。
杂乱无章的车辙印、成群被剥了皮的藏羚羊……满目疮痍的可可西里让时任青海省玉树藏族自治州治多县委副书记的杰桑·索南达杰感到痛心。
为挽救可可西里,索南达杰组织了一支反盗猎队伍,抓获了多个非法持枪盗猎团伙。
1994年1月18日,索南达杰在和队员押送盗猎分子行至太阳湖时不幸遇难,牺牲在他第12次巡山的路上。
人们发现他的时候,他仍保持着推弹夹的姿势,被零下30多摄氏度的风雪塑成了一尊冰雕。
那一年春节,治多县城没有听到一声鞭炮响,玉树州的干部回忆,那时了解可可西里的人还不多,但几乎没有人不知道治多县有一名干部为保护藏羚羊牺牲了。
“每次要去太阳湖巡山,我的心都会隐隐作痛,很难想象在苍茫雪原,舅舅中枪倒在血泊中,离世时经历了怎样的痛苦。”普措才仁说。
曾与索南达杰共事的亲友回忆,让可可西里成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是他的梦想,如今光亮照进现实——可可西里成为三江源国家公园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青藏高原首个世界自然遗产地。
30多年斗转星移,可可西里寒风依旧。普措才仁作为新一代守护人,驾驶巡山车辆行驶在父辈走过的巡山路上。
如今,可可西里境内藏羚羊种群数量已逐步恢复至7万余只,2009年至今未闻盗猎枪声。普措才仁说,净土重回宁静、藏羚羊自由奔跑是对自己、家人、队友最大的安慰,“再苦再累都值得”。
英雄精神代代传承
可可西里是一片面积4.5万平方公里的孤独荒野。巡山车队由可可西里东缘依可可西里山走向深处,穿行于高山之间,显得格外渺小。
1月14日上午9点半,经历超过27个小时的行程,巡山队到达太阳湖。
太阳湖毗邻青海省第一高峰布喀达坂峰,被称为“无人区中的无人区”,索南达杰的墓碑就伫立在太阳湖畔。
在舅舅的墓碑前,普措才仁注目、敬礼。2002年,从警校毕业的普措才仁放弃了在外地就职的机会,毅然回到了父辈用生命守护的可可西里。
如今,他就职于可可西里森林公安局,他的弟弟秋培扎西在可可西里管理处工作。兄弟二人接过父辈的枪,在可可西里坚守了20多年。
索南达杰牺牲后的30多年里,大自然带给人类的挑战从未改变,百余名巡山队员组成的三代可可西里巡山队坚持每3天一次小规模巡线,每年至少12次大规模巡山。
“上学的时候就听说过索书记的事迹,很感动,这是我来可可西里工作的原因。”参加这次巡山的可可西里森林公安局辅警钦饶南江说。
队员们常说,踏在可可西里的每一步可能就是人类在这里迈出的第一步。因此,驻守无人区的巡山队员们有一项“特权”,就是为这里的山川河湖起名。红水河、幸福沟、平顶山……一个个形象生动的名字,是他们在这片无人区独有的浪漫。
钦饶南江最喜欢的地方是科考湖边的幸福沟。“虽然那里海拔有5000米,却是可可西里少有的有淡水地方,不用担心断水,我就觉得很幸福。”钦饶南江说。
提起科考湖,同行的巡山队员松森郎宝说,一次历时40天的巡山令他终身难忘。
2016年8月1日,松森郎宝和5名巡山队员进入可可西里腹地执行巡护任务。在返程的途中,他们遭遇了暴雨,一辆巡山车坏在了科考湖附近。
一辆车、6个人,往前走是数不完的烂泥滩,车辆反复陷进泥里,陷了挖、挖了陷。“战斗”了24天后,巡山队干粮告罄、两名队员出现严重的高原反应。
无奈之下,松森郎宝向管理部门拨打了求助电话,首批由5名巡山队员组成的救援队,带着干粮、药品立刻前往无人区。
4天车程后,救援队与巡山队在卓乃湖汇合,激动之余,眼前的烂泥路又让大家犯了难。
更可怕的是,没过几天与外界联系的卫星电话也出了故障,这11人彻底与大后方失联了。
“当时我只有一个想法,无论用什么办法我们都要出去。”看着眼前发烧到意识迷糊的队员,松森郎宝和队员们一天只吃一顿饭,渴了就喝河水,硬着头皮挖泥、修车,一路走,一路挪。
在一道河附近,失联的11人碰到了前来救援的第二支队伍,但大河拦道,他们还是出不去。
9月4日,第三批救援队再次进入无人区。
9月9日,25名巡山队员终于一起走出无人区。所有人相拥而泣,只剩3辆巡山车被留在了无人区的烂泥中。
生态高地不朽丰碑
如今,藏羚羊成为人类参与动物保护的成功案例之一。2016年,世界自然保护联盟更新名录时,将藏羚羊的受威胁程度由濒危降为近危。来自国家林业和草原局的数据显示,我国藏羚羊种群数量已从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不足两万只,增加至目前约30万只。
距离唐古拉山口300多公里的索南达杰保护站,是可可西里的第一个保护站。1997年,在爱心人士捐助等支持之下,四川省绿色江河环境保护促进会会长杨欣在距离进入可可西里盗猎、盗采主要路口7公里的地方,建立了这个以索南达杰命名的自然保护站。
这是我国首个为保护藏羚羊建立的反盗猎前沿站点。
如今索南达杰保护站已经成为可可西里对外宣传的窗口,设立的展览中心为过往游客介绍可可西里,驻守在这里的队员们也承担着救助野生动物的职责。
在索南达杰保护站驻站的巡山队员江措告诉记者,在保护站后面的网围栏内,有队员们从卓乃湖救助回来的小藏羚羊。
作为第三代队员,22岁的江措来可可西里工作的时间并不长。他的主要“对手”已不是盗猎分子,而是那些设备先进、无知无畏的非法穿越者。可可西里地域广袤,与新疆阿尔金无人区、西藏羌塘无人区相连,对于不少户外爱好者来说,这里具有致命吸引力。江措面对的不再是子弹横飞的危险,而是去找那些被困在无人区的非法穿越者时失去方向、陷车被困的风险。
2023年,可可西里腹地建立了5G基站,远程监控、实时监测为无人区的保护工作创造了更多可能。
有人说,以后科技发达了,保护可可西里可能就不需要人力巡护了。
三江源国家公园管理局副局长孙立军说,科技手段再发达,人工巡护可可西里的作用也不会被替代,有很多情况需要现场处置。
目前,可可西里的坚守精神已成一座丰碑,那是高原人民对自然的热爱与敬畏,对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追求。
在治多县民族中学,生态教育是同学们入学的第一课。
“他出生在治多,是牧民的孩子,和我们一样”“他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为了保护藏羚羊牺牲了,他是英雄”……听完索南达杰的事迹,孩子们都非常感动,他们决心成为他那样正直勇敢、不畏艰险的人。
可可西里所在的三江源国家公园是中国第一个国家公园体制试点,2021年10月12日正式设立。园区内超过1.7万名牧民放下牧鞭成为生态管护员,日夜守护在赖以生存的草原,记录野生动物变化。
巡山队员说,让荒野归于荒野,真正的可可西里就应该是现在的样子。